《知識的錯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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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集提到,就是這個語言本能,使人們天生秉賦,得以超越萬物!

藉著語言的溝通,人與人之間得以互相理解,但要注意的是,除了理解別人的意圖,人類還具備一項特殊的能力:與他人共享對某事的注意力。當人與人互動的時候,不僅僅在共事,而且還知道彼此正在共事。這一點,比共事本身帶來的改變更大。

共享意向性,人類與黑猩猩有何不同?

一旦我們能夠共享注意力,便可以做更不同凡響之事:共享彼此的觀點。我們知道他們知道的,我們知道他們知道我們知道的。一旦知識以這種方式被共享,我們便可以共享「意向性註4」,一起追尋共同的目標。

但這有什麼了不起的呢?做為人類,我們已經對自己的一切習以為常。現在,我們把黑猩猩和人類兒童進行比較,會形成對共享意向性更深刻的認識。

以手勢為例,手勢是人類交流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用手勢傳遞信息、表達共鳴或提出請求。9個月大的人類嬰兒會用手勢,將他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們所關注的事情上去,也就是共享意向性。相比之下,黑猩猩的手勢僅供操作之用,向同伴示範動作或對要求作出回應。總的來說,人類用手勢來共情,而黑猩猩用手勢來把事情做完。

再比如說,在做實驗的時候,做為受試者的成年人類,在和人類兒童合作做任務時中途放棄,這時有些人類兒童,會主動鼓勵受試者繼續合作下去。但當受試者對黑猩猩做出同樣的表現時,黑猩猩從未試圖鼓勵受試者。在合作這個問題上,人類與黑猩猩有根本性的區別。

獲得參與感,共享意向性即人類變聰明的關鍵。

人類常常似乎只是為了合作而合作。比如,我們在玩「絕地求生」這個遊戲的過程中,合作可能是以「吃雞」為共同目標。取得勝利後,我們會把遊戲重置,然後再玩一次。而在這個實驗中,人類嬰兒也是為了獲得參與感,而想要參加遊戲,但黑猩猩則無法領會參與的意義所在。

這種參與感,就是共享意向性的一種展示。它非常獨特,連我們的近親黑猩猩都沒有,而這也很有可能是人類為何能變得如此聰明的關鍵點。

所以人類天生喜歡分享想法,分享知識。生活在知識共同體裡是人類的常態。在這樣的情況下,內在和外在的知識邊界模糊,對於我們的生活和與他人交流來說,是一件很自然的好事。我們並不需要在知識上分得那麼清楚,「我到底知道多少」這個問題被很自然地放在了一邊。這不僅讓我們為大腦減負,也使我們與他人的交流更自然流暢。

兩個原因使技術變得難以預測

智力的爆發式發展,所帶來的另一個巨大變化,就是技術。按照本書作者的說法,人類是為技術變革而生的。我們的軀體和大腦,生來就有將新工具融入日常活動的本領,彷彿它們就是我們肢體的延伸一樣。

比如說,我們在掃地時,很快就能適應掃帚的長度,幾乎能夠毫不遲疑地搆到沙發後面的角落,就像掃帚是直接長在胳膊上的加長臂一樣。相似地,我們很快就能學會用滑鼠或者觸控板,移動螢幕上的光標。

在這些例子中,大腦都把我們使用的工具,看作身體的一部分。所以,腦容量的增大導致人類的體能降低,這個問題根本不是問題。我們的生物身體確實沒有變得更強更快,但是我們能夠運用技術達到更高的目標。

問題在於,短時間內,人的變化並不大,但技術卻越發先進。有兩個主要的原因,使得技術變得難以預測。第一個原因是複雜性,現在的技術太複雜了,沒有幾個人真的搞得懂,我們手裡的工具是怎麼工作的,即使是它的設計者,以至於我們常常不確定它們處於什麼狀態;第二個原因在於,外部事件也會毫無預期地對機器造成影響。

很多人對機器的印象,還停留在不改變指令的情況下,機器會一直重複同樣的操作這樣的階段,畢竟它只是一台機器。但事實上,機器已經變得難以預測,有些時候連設計它、最了解它的人,也不能夠完全預測和理解它的行為。這些原因交織在一起,讓人機互動變得越來越像是在與活生生的東西打交道。

模糊自己與網際網路知識的邊界

技術變革中,演化速度最驚人的是網際網路。網際網路正以我們無法控制、甚至無法預見的方式不斷變化著。這一變化所造成的一大後果是,我們已經下意識地把網際網路這類技術,視為知識共同體的一員。

之前提過,人天生有個習慣,當別人腦中的知識能夠為己所用,我們會高估自己的理解能力。所以當網際網路上的知識觸手可及,甚至我們下意識傾向於將網際網路當成人而非技術時,知識的錯覺也會出現。

人類在使用網際網路進行搜尋時,都存在相同的邊界模糊。使用網際網路搜尋的時候,我們在認知方面的自尊心,也就是我們對自己記憶和處理信息的能力的感覺也會變高。

而且,如果我們事先在網際網路上,搜尋了自己本不了解的事情,隨後若是被問到是在哪裡找到這些信息的,常常會含糊其辭,表示自己記不清楚了,還會說自己一直都知道這些信息。無論是對自己說還是對別人說,我們下意識地將功勞歸於自己而不是網際網路。這一點已經被兩個完全獨立的科學家團隊發現並證實了。

模糊自己與網際網路知識的邊界,這聽起來確實是我們在占網際網路的便宜,但其實也是可以理解的。

知識錯覺在無形中摧毀我們做決定的能力

由於思維的延伸遠超頭骨之外,且包含了所有可用於追尋目標的工具,沒有人會去準確地衡量你個人貢獻了多少、別人貢獻了多少、所運用的技術又貢獻了多少。這樣的斤斤計較對思維本身來說,意義不大。但它所帶來的知識錯覺,會在無形中摧毀我們做決定的能力。

這裡我們舉兩個例子。第一個例子來自於醫療領域。很多病人或家屬會在就醫前在網上了解情況,這是很自然的行為。但問題在於,無論是國內還是歐美地區,醫務人員都表達了一個問題:事實上,這些提前在網上做過調查的病人,並沒有明顯地比其他的病人懂得更多。

但是,他們往往對自己的醫學知識相當自信,這讓他們有時候不屑於專業的醫學診斷,或是在得到診斷後不信任專業人士,而去尋求其他替代性治療方案。

另一個例子與金融有關。本書作者做過一套實驗,先向參與實驗的人問了幾個簡單的金融問題,比如股票是什麼,並允許他們去網上搜尋答案。然後,再讓他們玩一種和剛才被問的金融問題毫不相關的投資遊戲,之前的那些問題以及他們在網上獲得的信息,都不會對接下來的這個遊戲有任何幫助。除了做投資遊戲,他們也有機會對自己的表現下注。

結果作者發現,在參加投資遊戲前有去網上搜尋答案的人,比沒有搜過的人更有自信,更傾向於給自己的表現下注。然而,這些人在遊戲中並沒有表現得更好,他們僅僅是更自信一些。

人類依靠知識共同體,推動了社會的進步。

這兩個例子都顯示了一個常見的問題,我們花幾分鐘、甚至是好幾個小時在網上研讀醫療資料,也不能代替十幾年甚至幾十年訓練出來,足以做出可靠醫學診斷的專業知識;在金融網站上學習幾分鐘,也無法讓普通的外行人掌握投資的奧妙。但是,在網際網路上,當整個世界的知識就在指尖時,我們彷彿真的會認為自己博學多聞。

也許有人會問,既然我們的每個人知識量很少,而且還經常陷入知識的錯覺之中,那麼按理說,人類社會應該進步很緩慢,甚至是一團糟才對啊,為什麼人類社會不管在科學、技術、政治、經濟上,都獲得了飛速發展呢?難道這些都是我們的錯覺嗎?

當然不是,這正是本書作者想要闡述的觀點。其實,我們每個人個體的知識是非常有限的,但對整個人類社會進步來說,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而最重要的是群體智慧,作者稱之為知識共同體,我們生活在一個知識共同體中。

個別大腦中存儲的知識量很少,而絕大部分的知識和記憶都在外部世界,或者說他人的腦袋中,人類就是依靠這個知識共同體,才獲得了今天的成就,而不是某幾個超級個體,即便是哥白尼、愛因斯坦、牛頓這樣偉大的科學家,或者是賈伯斯、祖克柏這樣偉大的企業家,他們其實都不是一個人,僅憑一己之力和個體智慧推動了社會的進步,而是依靠了知識共同體。

待續


(註4) 意向性:
(Intentionality)是心靈代表或呈現事物、屬性或狀態的能力。簡單的說,很多心理活動是關於外部世界的,意向性就是這裡的「關於」。最初,「意向性」一詞來自經院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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