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出意義來》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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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集中營裡,人們的身體和慾望都被迫退回到原始狀態,那渴望活下去的人,就需要不斷地強化自己的精神世界,那既然物質世界已經無法改變了,就只能夠強大自己的內心。

儘管內心世界豐富的人會因為敏感,在集中營裡面承受更多的痛苦,但是他們的內心其實受到的傷害會更少,他們盡可能地把惡劣的外部條件,轉化成內心豐富的精神生活,這能夠讓他們比那些看似強壯的人,活得更久一些。

愛是人類終生追求的最高目標

在一個寒冷的夜晚,囚徒們被守衛用槍托驅趕著,在寒風中行走,刺骨的寒風,讓所有人都失去了說話的興趣。而就在這個時候,有人跑到弗蘭克身邊說:「欸,如果我們的妻子看到我們這個鬼樣子,該怎麼辦呢?希望她們在集中營過得比我們好,永遠也不要知道我們的遭遇。」

這句話勾起了弗蘭克對於妻子的思念,他們在寒風中跌跌撞撞的走了很遠,人們相互攙扶著,都沒有再說話,但都在想念自己的親人。弗蘭克望向天空,看著清晨的霞光,在一片黑雲之後散開,他的思想全都停留在妻子身上,思緒萬千,他能夠看到妻子的容貌和微笑,能夠聽到她與自己在說話。

忽然之間,他人生中第一次明白了,一個曾經被無數的詩人所讚頌的真理:愛是人類終生追求的最高目標。他感受到,哪怕在這個世界上,像他們這樣一無所有的人,只要在某一個時刻思念自己所愛的人,就能夠感受到幸福。

 「愛」賦予生活最好的意義,及面對痛苦的勇氣。

在荒涼的環境中,人們只能夠忍受環境強加而來的痛苦,但是我們的精神依然可以通過愛的思念來獲得滿足。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天使存在於無比美麗的永恆思念當中。

當時,弗蘭克根本不知道妻子的境遇如何,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但這竟然都不重要了,因為他對於愛的理解,更加深入了一個層次,那就是愛一個人,可以遠遠超過她的肉體本身,愛在精神和內心方面,具有更加深刻的意義,不管愛人是否在旁或者是否健在都沒關係,愛都可以繼續。哪怕他的妻子現在已經離開了人世。

但這並不影響弗蘭克與她思想上的對話、對她的思念,以及這份思念給與他活下去的意義。

有一天他正在雪地裡挖壕溝,也正在與絕望的生存做著垂死掙扎,他感到自己的精神,已經穿透了圍繞著他的沮喪,超越了這個絕望沒有意義的世界。他不斷地跟自己說:我一定可以活下來的,我一定可以和家人團聚的。忽然,他聽到了一個勝利般的回答:「是的!」

那一刻,弗蘭克強烈地感覺到,妻子就在他自己身邊,他甚至有用手去觸摸她的衝動,而就在此時,正好有一隻鳥飛了下來,落在他面前,站在他挖的土堆上,直直地看著他。「愛」它會賦予你生活最好的意義,賦予你面對痛苦的勇氣。

保持內在的自由與感知細微的美好

集中營的物質生活是極端匱乏的,但也正是這個原因,讓囚犯們能夠從細小的事物當中,體會到那些之前從來沒有體會過的美好,這些美好甚至能讓他們暫時遺忘自己當下的處境。

有一天晚上,弗蘭克正在端著湯碗,精疲力竭地躺在棚屋的地板上休息。一個獄友衝進來高喊著,讓大家出去看日落彩霞,走出棚屋欣賞,真的不斷變換形狀和顏色的雲朵,壟罩著整個天空,與他們所在的荒涼棚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幾分鐘的寂靜之後,一個囚徒嘆息道:「這世界多美啊!」

對於這樣的情緒,我們是可以理解的,即便人在這般極端的處境之下,也會對生命中可見的美好,心生嚮往。

物質生活越是匱乏,能活下來的人,就越需要強大精神力的支撐,就是這樣,他們更加的敏感,更加的善於發現那些美好,也更加的懂得珍惜。

再從一個集中營,轉移到另一個集中營的路上,他們透過囚車的鐵窗,眺望著遠處的山峰,日落的陽光,讓每個人的臉龐都閃閃發光。如果你看到了這一幕,絕不會相信,這是一群已經放棄了生活自由與希望的人。

儘管對於周圍發生的一切,反應遲鈍而冷漠,但是他們的內心世界需要敏感而細膩,讓自己體會到那些細微的美好,讓自己忘掉當下的處境,對於往事的回憶就可以幫助他們,填補精神上的空虛和思想上的貧乏。

思緒會插上想像的翅膀,回到過去所發生的事情當中,乘車旅行、住在自己的公寓裡、打個電話、甚至是打開一盞燈,儘管都是些毫不重要的瑣事,但這些戀戀不忘的回憶,使他們淚如雨下,也使他們能夠感知到幸福。

對於最最微不足道的仁慈都心存感激

又一次,弗蘭克他們,從奧斯威辛被轉移到另一個集中營路上,他們對於自己的新家,都有著各種各樣的幻想,而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囚徒們竟然在車廂裡高興得跳了起來,只因為這裡是一個比較小的集中營,在這兒沒有毒氣室也沒有焚燒爐,如果有人該被弄死,那也要等到有車把他拉到奧斯威辛去,而不是就地處決。

僅僅就是這樣一個原因,大家手舞足蹈起來,在清點人數的時候,所有人都被罰站在磅礴大雨當中,直到尋獲那個失蹤的人。原來是有人因為太累,在一個屋子裡睡著了,即便如此,他們在外面站了整整一個晚上,所有人都渾身濕透,冷得要死,但他們依然因為這裡沒有焚燒爐的煙囪,而感到開心。

在那裡,弗蘭克對於最最微不足道的仁慈都心存感激,在睡覺之前,如果燈還沒有被關掉,他們都會感激不盡的,因為這樣他們就有時間,把那些該死的蝨子給抓掉,而不至於半夜被咬得無法入眠。

我們都有免於痛苦、選擇自己行為的自由

說到這裡,我們已經講了很多囚徒在集中營,所表現出的心理特徵,從極度的恐懼到徹底的冷漠,從冷酷的幽默到身體與慾望退化到原始的狀態,似乎聽起來,我們人類是完全的不可避免的受制於環境,哪怕是剛才我們提到的,關於強化自己的內心精神世界的種種做法,像是對於身邊細微美好的感知,對於愛人的思念,以及對於往事的留戀。

似乎都是在迴避眼前的現實而已,那麼在極端的環境當中,我們能做的就只有這些了嗎?不是的,我們每個人都還有讓自己免於痛苦的自由,我們還有選擇自己行為的自由。

即使是在最可怕的環境下,我們也能夠克制自己的冷漠與暴躁,保持精神的自由和意識的獨立,哪怕是在集中營裡面,弗蘭克也見到了那些安慰別人把自己最後一塊麵包分給別人的人。儘管這樣的人肯定不多,但這已經足夠說明,有一樣東西是永遠都無法被剝奪的,那就是最寶貴的自由,我們永遠擁有在任何環境下,選擇自己態度和行為方式的自由。

事實上,我們每個人隨時都需要做出這樣的選擇,這將決定我們是要屈服於致命的暴力,還是保持內在的自由,同時也決定了我們是否成為環境的玩物,是否拋棄自由和尊嚴,成為真正的囚徒。

確立目標、賦予意義,生命才不虛無。

俄國作家杜斯妥也夫斯基註5曾說:「我只擔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難!」那些為了守衛自己最重要的東西而死的人,我們稱之為烈士,他們的痛苦和死亡,都表明了人不可喪失的自由,他們當然配得上自己的苦難,他們用深受苦難的方式,完成了一次真正的昇華。

苦難、厄運和死亡,都是生活中不可剝離的一部分,也是生命意義的一部分。就算是在最困難的環境下,我們仍然可以做一個勇敢自尊和無私的人,如果只是為了活命而忘記了尊嚴,進而忘記了對於自己來講重要的一切東西,那將變得與動物無異。

對於苦難環境所提供的完善自己的機會,有的人充分的運用它,而有的人選擇放棄它,這也就決定了這個人,是不是配得上自己所遭受的苦難。

對於囚徒來說,最令人壓抑的,是不知道自己還要被關多久?不知道何時結束?這讓集中營的生活,成為了一種臨時性的存在。人們自然很難對一種臨時性的存在,賦予什麼意義,因為如果不能像平時那樣為了未來而生存,也就很難在當下確定什麼目標,建立起什麼意義。

每個人都好像是行走在自己的葬禮上,沒有未來、沒有目標,似乎自己的生命已經終結了,所有的囚徒都深陷在這種虛無的困境之中,他們覺得這裡的一天比一個星期還要漫長,這種時間體驗讓他們倍感痛苦。

希望破滅,身體的抵抗力急劇衰弱。

剛才我們說,很多人都會把自己蜷縮起來,深深地陷入到對往昔的回憶當中,以此逃避眼前的苦難。這其中隱藏著一個巨大的危險,就是放棄了積極度過集中營生活的機會,閉上眼睛生活在過去之中,那當下的生命就是毫無意義的。

有一個很好的例子,能夠說明對於未來的希望,本身它就是生命。弗蘭克有一位朋友,一天悄悄地跟他說:「欸,醫生,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有個聲音告訴我,3月30號的時候,我們將得到解放。」他的神情裡充滿了希望,對此確信無比。

但是隨著日子的臨近,越來越多的消息告訴他們,戰爭絕不可能在那一天結束。3月29號的時候,他突然發高燒,3月30號這一天,他陷入了昏迷,第二天就死了。

從外表的癥狀來看,是死於傷寒,瞭解心理與免疫力有緊密聯繫的人都能夠理解,突然失去希望和勇氣是會導致死亡的,因為他的希望破滅,身體的抵抗力急劇衰弱,潛伏的傷寒就發作了,他對未來的希望和活下去的意識沒有了,身體也就成為了疾病的犧牲品。不過,他的靈魂確實在這一天,以肉體消亡的方式獲得了自由。

這樣的事情在集中營裡絕非個例,每年聖誕節期間死亡率都是最高的,原因並非是勞動強度的增大,食物的短缺或者是氣候的寒冷,而是因為太多的囚徒天真的以為,能夠回家過聖誕節,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希望的破滅嚴重削弱了他們的抵抗力,導致了很多人就這麼死了。

正如我們剛才所說的,想要恢復人們內在的力量,必須讓他看到未來的某個目標。也正如尼采所說:「知道為什麼而活的人便能夠生存。

未來有目標,就能恢復我們內在的力量。

說到這兒,不免會奇怪,像這地獄般的生活,難道我們也要積極的面對它嗎?是的,如果找到一個未來的目標,那就能恢復我們內在的力量。

有一次,囚徒們從集中營到工地去幹活。弗蘭克的腳疼得要命,一瘸一拐的跟著大部隊走了幾公里,他不停地想著悲慘生活中那些瑣屑的,是今晚能不能夠額外得到一根香腸呢?要不要拿它去換一片麵包呢?要不要拿最後的一根菸去換一碗湯呢?去哪裡弄一條稍微好一點的鞋帶呢?

他對這些隨時都在想的瑣事感到厭煩,於是迫使自己去想一些別的事情,忽然之間,他看到了自己站在明亮溫暖而歡快的講臺上,給臺下的學生們講述自己在集中營的經歷,他從科學的角度客觀觀察,和描述著折磨他自己的這一切。

通過這個辦法,他成功地就從當下的苦難中超脫了出來,好像正在經歷的一切都成為了過去,他和他所有的苦難都成為了自己心理學研究的有趣對象。

如果你還對未來充滿希望,你就能找到當下的意義。荷蘭猶太哲學家史賓諾沙註6說:「痛苦,一旦我們對它有了清晰而明確的認識,也就不再感到痛苦了。

待續


(註5) 杜斯妥也夫斯基:
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杜斯妥也夫斯基(俄語:Фёдор Михайлович Достоевский,拉丁語:Fyodor Mikhailovich Dostoevsky,1821年11月11日-1881年2月9日),俄國作家,杜斯妥也夫斯基在20歲左右開始寫作,第一本長篇小說《窮人》在1846年出版,當時25歲。他的重要作品有《罪與罰》(1866年)、《白痴》(1869年)以及《卡拉馬助夫兄弟》(1880年)。杜斯妥也夫斯基共寫了11本長篇小說、3篇中篇小說及17篇短篇小說,其文學風格對20世紀的世界文壇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註6) 史賓諾沙:
巴魯赫·史賓諾沙(拉迪諾語:Baruch de Spinoza,拉丁語:Benedictus de Spinoza,1632年11月24日-1677年2月21日),荷蘭哲學家,西方近代哲學史一位理性主義者,與笛卡兒萊布尼茲齊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