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集中,我們可以理解蘇格拉底他的本意,也不是為了一定要證明神錯了,而且他最後得到的結論,恰好神是對的。他對神是一個非常謙遜的態度。

但是最大的問題在於,蘇格拉底在跟各種人討論的時候,得罪了這些人;說白了就是,他樹敵了,在揭露這些人無知的過程裡,蘇格拉底讓很多自命不凡的人當眾出醜。而且那些圍觀的年輕人,他們也很願意用他討論問題的方式,再去檢驗別人,然後讓更多的人出醜,這些人自然對蘇格拉底懷恨在心。
這些怨恨最終在西元前399年爆發,引來了人們對蘇格拉底正式指控:
- 第一、不信城邦的神。
- 第二、敗壞青年。
蘇格拉底得罪人的名例
說到這裡,我們就來看看蘇格拉底,到底是怎麼揭露別人的無知的?換句話說,他是怎麼得罪了那些人的呢?下面我們就來看一個例子:蘇格拉底和一個叫游敘弗倫的人,關於虔誠問題的討論。
就在蘇格拉底被起訴的當天,他在雅典城裡遇到了一個占卜師,這個人叫游敘弗倫。當時游敘弗倫的父親殺死了一個奴隸,而游敘弗倫正要去起訴自己的父親,就是有點大義滅親的行為,和中國的傳統觀念很相似,起訴自己的父親在雅典人看起來,也是一件非常奇怪、非常不孝順,甚至非常不虔誠的事情。
但是游敘弗倫就非常自信,他恰恰認為:起訴自己的父親,維持正義,這個才是一個非常虔誠的事情。而且他作為一個占卜師,他認為自己比一般人更知道神希望我們做什麼,換句話說,他自認為他更瞭解「虔誠」這兩個字是什麼含義。
所以蘇格拉底就跟游敘弗倫說:「巧了,我正好今天被人起訴說我不敬神,那也正是和虔誠這事有關呢!現在我碰上你,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下,什麼才叫虔誠呢?」所以他們就從該不該起訴自己的父親,這個具體的事情上,轉移到了對虔誠的概念討論上。

游敘弗倫困境,虔誠是什麼?
最開始,游敘弗倫用來解釋虔誠的,都是一些他舉出的例子,比如說這個是虔誠,那個也是虔誠。但是蘇格拉底就堅持讓他給出一個普遍性的論述,或者說普遍性的定義,因為如果我們不知道定義,或者說不知道虔誠的本質,遇到下一個例子,我們還是不能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虔誠。
然後游敘弗倫就給了一個定義,他說:「虔誠就是做神喜歡做的事。」蘇格拉底繼續問道:「要根據神話,個個神喜歡的東西是不一樣的,比如說在特洛伊戰爭裡面,有的神是支持希臘人的,有的神是支持特洛伊人的,那我們怎麼能知道神喜歡什麼呢?」
游敘弗倫想了一會,又給出了一個定義,他說:「虔誠就是做所有神都喜歡的事。」然後蘇格拉底就繼續考察,這個說法是不是正確,在這裡他提出了一個著名的問題:是因為一件事情虔誠,所以神喜歡的呢?還是因為神喜歡一件事情,所以它是虔誠的呢?這個就是哲學史上和神學史上都非常著名的 游敘弗倫問題(Euthyphro Dilemma)。

這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問法
在蘇格拉底的追問下, 游敘弗倫想了很久,他認為還是傾向於前者,也就是因為一件事情擁有了虔誠這種性質,所以神才喜歡。
這下子,蘇格拉底就抓住游敘弗倫不放了:「你剛才不是說,虔誠就是做所有神都喜歡的事情嗎?現在怎麼變成,一件事情有了虔誠這種性質就行了呢?」
這時候游敘弗倫想放棄了,就不想再聊了。但是蘇格拉底從來不會輕易放棄,他也不會讓對話者輕易放棄,在蘇格拉底的追問下,游敘弗倫又說了一個定義,他這一次把虔誠說成:我們在做事情的時候要關照神。

聽到對方的這個定義之後,蘇格拉底就說:「神那麼完美,我們這些普通人類做什麼事情能觀照神呢?」這個時候游敘弗倫已經沒辦法了,他只好說:「虔誠就會讓神高興和喜歡。」你看這不就又回到那個著名的游敘弗倫問題了嗎?就是到底是因為神喜歡,所以虔誠;還是因為虔誠,所以神喜歡。
就這樣,蘇格拉底三下五除二(註8)就在辯論裡,戰勝了自信滿滿的游敘弗倫,從而向大家證明了游敘弗倫其實並不知道虔誠是什麼。同時也暗示著,他起訴自己的父親,並不像他自己認為的那麼正當。這時候游敘弗倫只好說,他有點事先走了,等於倉皇逃走了。
所以,蘇格拉底就是用這樣的方法,去跟那些自認為有智慧的人討論問題,在那過程裡,這些人的無知當然被暴露出來,而蘇格拉底使用的這些方法,被稱為詰問法或者辯證法(英語: Socratic method、method of elenchus、elenctic method 或 Socratic debate, Socratic Diague )。
上面是蘇格拉底怎麼在辯論裡,展現了別人的無知。我們再來回到蘇格拉底的辯護演講,在解釋完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對他抱有敵意之後,蘇格拉底開始論證自己是完全無罪,在這裡蘇格拉底正式迎接當前的兩項指控,也就是:不信城邦的神和敗壞青年。
一生使命像馬虻,不停叮咬雅典這隻昏睡駿馬。
當時起訴蘇格拉底的最主要的原告,這個人叫墨勒圖斯,蘇格拉底就以慣用的方式,也就是和游敘弗倫對話的方式,和墨勒圖斯進行了簡短的辯論,也很輕易的就證明了墨勒圖斯,其實是一個頭腦非常混亂的人,他對於起訴蘇格拉底的兩項罪名,並沒有充分的瞭解,也不是真正的關心城邦,不是真的關心青年的教育。
然後,蘇格拉底對自己的哲學生活進行了辯護,他表示自己就算是死,也不會改變生活方式。在這裡他給出了一個非常經典,也非常簡單的論證,來說明人為什麼不該懼怕死亡,這是因為沒有人確切的知道,死亡到底是什麼。
活著的人還沒有歷經到死亡,而死了的人,又不能告訴我們死亡具體是什麼樣的。這麼一來,所謂的怕死,就是把死亡這件本來並不確定的事情,當成了一個確定的壞事,也就是自以為知道一個自己並不知道的事。
蘇格拉底在為自己的哲學生活辯護的時候,打了一個非常著名的比方,他把自己比喻成一隻馬虻(註9)──也就是馬身上的一種寄生蟲。他說自己的一生使命,就是不停的叮咬雅典這隻昏睡的駿馬,好叫雅典及其公民保持警醒,讓他們關注自己靈魂的健康,希望人們保持各種德性和美德,不要沉迷在金錢、榮譽還有身體上的享樂。

可以無罪釋放,為何他選擇不要?
蘇格拉底認為只有我們的靈魂,才是真正的自我,我們可以因為疾病而放棄身體的一部分,但是絕對不能放棄自己的靈魂,這個才是我們賴以為生的。還說像他這樣的馬虻,一定是神送給雅典人的禮物,因為像他這樣不關心個人生活、不關心個人的家庭,把全部精力都用來說服雅典人關心自己靈魂的人,幾乎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而且在他看來,自己不光是無罪,而且還是雅典的恩人,他東奔西跑,和遇到的各色人等討論虔誠、節制、正義、勇敢之類的德行,都是為了這些人靈魂的健康,促進他們能真正關心自己的生命。
從蘇格拉底的話裡面,我們可以看到,他其實很清楚,只要按照雅典人喜歡的方式說話和行事,他就完全可以無罪被釋放,但是他卻自願的選擇堅持自己的理想和哲學,他不惜用生命和自己的國家抗爭到底。
總結一下來說,在這申辯的部分裡面,蘇格拉底主要討論兩個問題:
- 第一個是,我為什麼會被人指控?
- 第二個是,我為什麼無罪?
在回答第一個問題的時候,蘇格拉底認為自己遭到怨恨的原因,是在於他不斷的揭示他人的無知,而他之所以要這麼做,其實是因為神的那句話:就是沒有人比蘇格拉底更有智慧了。
而為了驗證這句話,蘇格拉底從此走上了考察別人是不是有智慧的道路,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最後,蘇格拉底雖然承認了神諭的正確,但是在這個過程裡,他得罪了很多人,並且最終招來了對自己的指控。
而在回答第二個問題,我為什麼無罪的時候,蘇格拉底認為自己不光是相信雅典人相信的神,而且他是神送給雅典的禮物,他自己不但沒有敗壞青年,反而是雅典的恩人。他不斷地警示人們不要自滿、不要追求金錢、榮譽之類的身外之物,而是要真正關心自己的靈魂。他是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有罪呢!
在蘇格拉底說完這番辯護演講之後,法庭開始投票。
說到這兒,大家可能會想:法庭或審判者,應該都是有專業素養,而且極其公正的吧?!
下一集,我們將介紹那時的法庭是如何組成的。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