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教徒的禮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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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可能對美國向法國學習技術這一點,感到奇怪,那是因為對今日美國強大的既有印象,以至於認為美國一開始就是全面領先的。但其實不是這樣,美國獨立戰爭的三位領導人,在年輕的時候都在巴黎待過,美國受法國影響最強烈的三個領域是:政治意識形態、軍事和技術。

法國技術的普遍影響,強調理論用於實踐。

法國軍事技術在美國的影響力極大,一方面是因為法國的確有領先之處,另一方面,美國也因為有法國,在獨立戰爭期間的幫忙而成功。後來成立的西點軍校,就有很多法國軍事專家的參與。

法國是非常重視技術的,十八世紀法國就成立了一個綜合理工學院,專門培養理工技術人才,而美國製造業開始蓬勃發展之際,正是美國脫離英國殖民統治,開始接受法國影響的時候,也是法國開始強調理論用於實踐的時候,所以這時期,美國開始在技術領域效仿法國。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美國會比其他國家,都更能做到敞開胸懷擁抱技術?

作者在書中總結了幾點原因:

第一點、美國早期移民的幾個州,都普及了公立教育,受教育程度高的人,對新技術、新機器持支持的態度。

第二點、十七世紀,新英格蘭清教徒社會,沒有明顯的階層界線。

第三點、那些有機械能力、技術能力的移民,在早期享受到了很多好處,這樣的人,很可能在社區或者農場成為領導者,而且會做得很成功。

美國成為工業強國的崛起

從這個角度來看,英國雖然是工業革命的發祥地,但是從社會結構上看,英國的工業社會適合第一次工業革命(產業革命,約1760年代興起,持續到1830至1840年代),因為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時候,技術理論還沒有那麼重要,但是第二次工業革命(科技革命,1870年至1914年)的時候,技術理論變得非常重要。

這個階段,美國和法國都創辦了傳授技術理論的教育機構,所以到第二次工業革命的時候,主要是美國的事情了。

傳統的清教徒價值觀,加上法國技術的影響,很快開啟了美國製造業的發展道路,美國在十九世紀最後三十年,引發了第二次工業革命,在這個過程中出現了幾個重要人物,首先是打造美國製造系統的主要工程。

打造美國製造、管理系統的重要人物

歷史學家認為,這個工程是一個叫羅斯維爾的陸軍上校,他在馬薩諸塞州的春田兵工廠註6,擔任廠長期間,大概是1815年到1833年期間,實現了零組件的統一規格化,零組件經過嚴格的標準化,可以互相替換,為工廠的大規模批量生產打下了基礎。

除此之外還有幾個重要人物,比如丹尼爾·麥卡勒姆註7,比如泰勒註8,比如杜邦註9。麥卡勒姆也是白手起家的典範,他七歲從蘇格蘭來到美國,接受了幾年初等教育以後,做過木工、建築師、土木工程師都很成功,後來他加入了紐約伊利鐵路,當了分公司的經理。

左一︰泰勒。中︰丹尼爾·麥卡勒姆。右一︰杜邦。

麥卡勒姆最大的貢獻是創造了M型組織結構,他把分佈型結構和直線職能制結合起來,也就是既按照地域劃分分公司,也會在各分公司從上到下設置直線的指揮線,通過這種方式,實現了組織溝通和訊息的有機運行。

泰勒發動了以提高效率為核心的科學管理運動,他的這套效率原理,後來應用到包括製造業、商業、教育、教會、軍隊等全社會的範圍,發展成為泰勒主義。

另一個人杜邦祖籍法國,他的貢獻是把杜邦公司,從一家結構鬆散管理落後的企業,改造成了第一家現代製造公司。他按職能把公司劃分為獨立經營的分佈,通過股票期權,解決了公司所有權和經營權的問題。他採取縱向一體化策略,建立公司自己的銷售網絡和自己的研究所。

美國管理的黃金時代,其原理和務實日本同沾光。

杜邦、奇異公司、AT&T等龍頭企業進入鼎盛期,自下而上,成了二十世紀中葉,美國公司管理的精髓。

所有這些迎來了美國管理的黃金時代,從1920年一直持續到1970年,這五十年間,起主導作用的,是實力強大的大型製造公司,和大型服務公司。機械天賦、先集體後個人的道德觀念、非凡的組織能力以及美國夢,清教精神在這些公司中,得到了最充分的體現。

二戰以後,美國管理黃金時代的原理和務實,傳到了日本,開啟了東亞國家的黃金時代。在日本起到具體而有關鍵作用的,是被稱為「西方三賢士」的三位美國管理工程師:薩若松普羅茲曼波爾金霍恩。他們在日本發動了一場管理革命。他們都是受雇於美國在東京的受降部隊,建立民用通信部門的工程師。

在日本投降以後,國內的通信基礎設施完全被破壞。這個部門就是為了幫助,恢復民用通信設施而組建的。按常理來說,這三個人只不過是一個短期的派駐,但恰恰他們都是虔誠的清教徒工程師,他們在日本的工作,遠遠超過了幫助修復無線電通信設備這些事,而且,還給日本留下了一套完整的現代化企業管理實務。

一場管理革命,創造了日本經濟的奇蹟。

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其實起源於佛教禪宗,和清教特點非常吻合,他們都力求建立一個理想社會。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把集體利益置於個人利益之上。

貫穿清教理念的《自助論註10,在日本也十分暢銷,豐田的創辦人豐田佐吉註12就深受《自助論》的影響。美國軍事佔領派出的工程師願意教戰後,日本人願意學這個時勢環境,造就了歷史上最具產出的知識轉移。

三賢士具有傳統的清教精神,與日本傳統的武士道精神有很多相通之處,比如誠信、樸素和敬業,致力於建設一個理想社會,以及為實現上述目標,將集體利益置於個人利益之上等等。因此,美國的管理思想能在日本根下來,並啟迪和催生了松下電器、豐田汽車等優秀的企業。

這場日本管理革命,最終創造了日本經濟的奇蹟,使日本用了三十年時間,從一個滿目瘡痍、經濟落後的國家,一躍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強國,從而改變了世界經濟格局和政治格局。亞洲的黃金時代,也從二十世紀60年代的日本,傳到80年代的亞洲四小龍,一直到90年代傳到中國大陸。

新泰勒主義終結了美國管理的黃金時代,Why?

說完了美國的管理原理,成功傳承並發揚光大的過程,我們回頭看看美國;日本對美國製造管理的學習,無疑是空前成功的,戰後的短短三十年,日本經濟就已經超越諸多西方國家,成為世界第二經濟體。與此同時,美國的管理黃金時代,隨著登月完成和越戰開始走向終結。

為什麼美國管理的黃金時代,在1970年代就結束了?作者認為,原因是1970年代以後,過去的通才型管理者,親力親為的偉大傳統,遭到了新泰勒主義的嚴重摧毀。

新泰勒主義的主要表現形式,就是所謂的專家崇拜,其本質可以說是傳統美國社會四個清教特點的反面。我們知道四個清教特點是:建設人間天國、親力親為、先集體後個人和組織能力,而新泰勒主義是用無數的專家來代替一個通才,造成了責任分散,不好問責的狀況出現,受新泰勒主義的影響,公司出現了以下普遍特點──

一、管理者只能是那些受過科學訓練的人,專家崇拜從此產生。

二、為文評論而不是看重管理者的實踐經驗。

三、運營模式自上到下。

四、很難責任到人。

五、違背集成決策,把理論解決當作現實解決。

專家崇拜對龍頭企業的影響

專家崇拜對龍頭企業產生了兩大影響:

第一、共同治理式領導被帝王式的統治替代

清教徒的禮物》一書,對此有大篇幅的揭示和抨擊──「過去幾年的大蕭條和金融崩盤,是美國公司背離他們曾經珍視的清教傳統造成的。」自大和貪婪是罪魁禍首。與此同時,「荒唐的職業經理人現象無處不在:對所在行業並不熟悉、只會倒騰數字的MBA管理著真正懂行業的員工。」

傳統清教徒帶給美國的四大禮物,使得大大小小的組織被理想與使命所牽引,上下一心,「勝則舉杯相慶,敗則拚死相救」,「無邊界」的文化使得人人成為責任的承擔者,員工以組織為榮,組織以員工為自豪,整個組織充滿活力。

而科學管理對流程、分工、責任的過度細化,使得組織變成了一架冷冰冰的機器。組織不再溫暖,員工在缺少了歸屬感的同時,也就失去了激情與創造力。

專家至上。而區分專家與非專家的唯一尺度是:文憑高低、是否名校,比如哈佛商學院(作者對哈佛商學院的批評尤其犀利)。

第二、整個公司把製作好看的數據看成第一要務,甚至重於生產優質的產品或提供優質的服務。同時在專家崇拜的影響下,還出現了大量的商學院,商學院培養管理專家在今天已經非常普遍,但是作者認為,不應該輕視那些理論薄弱,但是有實踐管理經驗的管理者。

數據統治一切,財務人成為公司靈魂。財務永遠有「好財務」與「壞財務」,「壞財務」的標籤是:把高管層與壞消息隔離開了;造假盛行,虛擬盈利以操縱股價;玩弄「經營魔方」。「好財務」則是獨立的、有道德底線的,「只為真實負責」,並參與和協同業務體系,聚焦在真正的價值創造,而非辦公室的「數字遊戲」。

但可悲的是,在股價導向、資本導向的時代,「好財務」稀少,「壞財務」大行其道,因此標榜客觀立場的「協力廠商機構」會計事務所空前活躍,但「協力廠商」也常常與「壞財務」同流合污。

優秀務實的25條管理原理

在本書的最後,作者呼籲有必要重新學習,那些讓美國在二十世紀中葉,變成工業政治強國的管理原理。這些從生產管理中總結出來的管理原理,一共有25條,作者認為這些原理經過適當調整,也可以用於其他行業,比如政府、軍隊、服務型企業、慈善機構、俱樂部、醫院,甚至家務的管理。

這25條管理原理,涵蓋了管理的方方面面,包括系統和常規、結構和層級決策、財務、培訓和用人,雖然對今天的網際網路公司來說,有些管理原理可能不太適用,但是大多數仍然可以借鏡參考。有興趣的人,就深入地去閱讀這本書。

在此僅分享最後一條,那就是像迴避瘟神一樣,要迴避炫耀和張揚,一切成功都歸功於整個團隊,謹記自己不過是平起平坐的人中的第一位。好了,這就是作者總結的美國成功的奧秘。

清教徒精神主要包括四個原生的精神特質,分別是宗教教義、動手能力、集體觀念和組織能力。同樣重要的是對技術的重視,在這個基礎上產生了第二次工業革命,誕生了眾多成功的企業和商業钜子,並且清教徒的精神,還傳播到亞洲的日本等國,帶動了當地的變革。

最後,總結了基於清教徒價值觀的25條管理原理,這本書更多的內容,就留待大家一起到書中去探尋。

本書就為大家介紹到這裡,咱們下期再會。


(註6) 春田兵工廠:
(Springfield Armory)始創於1794年,位於美國麻薩諸塞州春田市,關閉於1968年,曾經是美國政府的主要的國營輕兵器生產和研發中心。該廠廠址已成為美國政府登記的國家史蹟名錄之中。

(註7) 丹尼爾·麥卡勒姆:
(Daniel Craig McCallum,1815年1月21日-1878年12月27日)出生於蘇格蘭的美國鐵路工程師,是美國內戰期間紐約和伊利鐵路的總經理,以及美國軍事鐵路聯合佈雷維特少將,被譽為早期的管理先驅之一。他制訂了一組一般管理原則,並因開發了首個現代組織圖而受到讚譽。

(註8) 泰勒:
腓德烈·溫斯洛·泰勒(Frederick Winslow Taylor,1856年3月20日-1915年3月21日),著名美國管理學家及機械工程師,以帶動美國二十世紀初的進步時代而聞名於世。

(註9) 杜邦:
皮埃爾·杜邦(Pierre S. du Pont,1870年1月15日-1954年4月5日)杜邦家族幾代人靠開設火藥工廠和化學工廠,靠動盪不安的世界局勢和美國國內局勢,大發戰爭財。第五代的皮埃爾·杜邦誕生了,他和帶領全家13口人乘帆船來美國的先祖同名同姓。皮埃爾精通財務和公司組織結構設計,把一家火藥帝國,改造為現代化管理下的多元化公司。

(註10)《自助論》:
英國人塞謬爾·斯邁爾斯註11著,初版發行1859年,是由演講稿修改之後出版的。他在序論裡説,他在青年聽眾的身上,看到了自助精神的具體化身。書裡面,他不但寫工業家,也寫音樂家、學者、演説家,所有以自助精神成功的範例。全書申明一個至為簡單,卻至為有力的主張:自助的精神不但是一切個人成就的基礎,也是國家富強的真正泉源。1871年影響日本人將它翻譯,名為《西國立志編》,明治維新時代超過百萬的日本青年,透過中村正直的譯本,看到了英國小鎮的講堂上,一位維多利亞式紳士對百來位青年娓娓道來的勵志故事。

(註11) 塞謬爾·斯邁爾斯:
(Samuel Smiles,1812年12月13日-1904年4月16日)是英國蘇格蘭作家與政府改革者。他曾經參與憲章運動,並稱新態度比新法律更能讓憲章運動有更多成果。他的文學創作自勵(《自助論》)提倡節儉,並宣稱貧窮絕大部分源自於不負責任的態度;書中也抨擊物質主義與自由放任政府;這本書被稱為維多利亞時代中期的聖經,並讓斯邁爾斯一夜成名。

(註12) 豐田佐吉:
(1867年3月19日-1930年10月30日)出生於遠江國山口村(現靜岡縣湖西市),是日本發明家,實業家。他在東京的內國勸業博覽會看到外國的製織機,便獨力發明「豐田式木製人力織機」,其後又發明「G型無停止杼替式豐田自動織機」。在生涯中取得發明專利84件、外國發明專利13件、實用新案35件。他設立了「豐田紡織」、「豐田紡織廠」、「株式會社豐田自動織機製作所」,是豐田集團的創始者。其子為豐田汽車的創立者豐田喜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