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標陷阱》1/3

《指標陷阱》作者傑瑞‧穆勒教授,是一位歷史學教授,但怎會想寫批判指數考核的書?在許多情況下,根據標準化評量來做出決策,確實比根據個人經驗與專業所做的判斷要好得多。然而世人對於數字管理和量化數據,已經到了盲信的地步,不僅常忽略數據背後的演算法是否合理,也往往無視這些指標到底有沒有實質意義。

原本量化是為了提高生產力、改進不足的空間而出現的工具,如今人們只追逐表面的數據,而忽略原本的意義。量化因此沒有改善人們的生活,反而威脅到了生活中的各個層面。本書解析人們過度依賴量化評鑑帶來的各種災害,並探討如何能扭轉情勢。 

從新冠疫情一開始,全世界的人們每天都盯著感染人數、重症人數、死亡人數這些數字。這些數字指標給人們帶來種種的感受,包含恐懼、不滿、麻木、對未來灰色的情緒和看法。然而,究竟這些數字指標代表了什麼樣的「真實」?要不然,為什麼不同國家、人群面對疫情的作法,越來越不相同?

◇減少碳排放是現在政府到企業的努力方向,但碳權卻開始變成買賣的標的,這是呼籲減少碳排的初衷嗎?

◇股市的指數真的代表了經濟實況嗎?

◇每到年底,就免不了各種考核,以前是KPI關鍵績效指標註1,現在又流行什麼OKR目標與關鍵結果法註2,很多人覺得,就幾個冷冰冰的數字,能代表自己這一年的工作成績嗎?

一位歷史學教授,怎會想寫批判指數考核的書?

這期為大家介紹的是《指標陷阱》這本書,它探討的問題,就是各種的指標和考核,它是怎麼出現的,會帶來怎樣的潛在危害?

這本書的中文譯名「指標陷阱」,算是翻譯得比較溫和,又譯「失控的數據」,它的英文原名是「The Tyranny of Metrics」,意思是「指標的暴政」,其實就是對指標考核這件事進行批判。這本書的作者,是美國的一位歷史學教授,名叫傑瑞·穆勒註3。一位歷史學教授,怎會想寫一本批判指標考核的書呢?

大多數在企業公司上班的人,都要面臨KPI這樣的績效考核。我們多多少少會感覺到,這樣的考核未必合理,光憑幾個冷冰冰的數字,就能體現我們全部的工作成效嗎?但如果問,指標考核到底不合理在哪兒,要讓我們具體指出,我們又好像說不清楚。

這位穆勒教授不一樣。他說,他本人就是指標考核的受害者,他寫這本書的目的,就是要從歷史學家的視角,來搞清楚用指標考核來進行管理的理念,到底是怎麼發展出來的,弊端在哪裡。

耗費大量精力做的指標報告,根本沒啥用也沒人看!

穆勒是美國一所私立大學的歷史系主任,除了研究和教學,他還要負責系裡的行政事務、對青年教師的工作進行指導等等。

一開始,他對這份工作遊刃有餘,但是他漸漸發現,需要向上級部門提交的各種統計數據、評估量表在逐年增長,這些數據包括學生的成績分佈、畢業率、就業率、畢業後的薪酬水準,以及教師學術研究的相關指標等等。穆勒用於搜集、整理這些指標資訊的時間越來越多,而用心於教學、科研的時間越來越少。

不但如此,各個院系之間還陷入了數據的軍備競賽。穆勒說,他的一位系主任同行,也是一名資深學者,花了整整一個暑假,來編著一本厚厚的工作指標報吿,還附加了彩色圖表。如果穆勒不照著這麼做,就顯得不如其他院系嚴謹。

而學校為了處理越來越多的報吿,不得不聘用更多的數據專家,甚至專門指定一名副校長來負責評估工作。更加荒謬的是,所有人都知道,這些耗費大量精力做出來的指標報吿,根本沒啥用,甚至根本都沒人看。

指標癖在現代社會的泛濫,造成指標考核的暴政。

穆勒感到很困惑:在高校這樣一個崇尚理性的地方,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明顯的非理性現象?他發現,最直接的原因,是美國教育部在2006年發佈了一項規定,要求對高校加強問責制,要收集更多的指標數據,並且根據這些指標來對高校進行評估考核。

教育部相信,指標考核是提升高校教學質量的法寶。於是,指標任務在教育系統中層層下放,最終落到穆勒的身上。

不過,穆勒的反思並沒有止於此。他看到,美國教育部的想法並不是特例,而是現代社會的一個通病,所以他把它叫做指標癖」,指的是:「有貌似不可抗拒的壓力,要去衡量績效、公開宣傳績效,並獎勵績效。」

穆勒認為,「指標癖」在現代社會的泛濫,造成了指標考核的「暴政」,我們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是這個「暴政」的受害者。

為什麼這麼說呢?接下來,咱們就以兩部分來做瞭解:首先,指標癖是怎麼一步一步發展出來的?第二,它會帶來什麼樣的危害?

指標癖是怎麼一步一步發展出來的?

指標,說得更通俗點,就是數字。現代社會和傳統社會最重要的區別之一,就是對數字的重視程度截然不同。按照歷史學家哈拉瑞註4的說法,傳統社會的知識體系大部分是用故事構成的,比如各種神話傳說和宗教典籍,裡面幾乎找不到計算公式和圖表。而現代科學恰恰相反,它依賴數字來構建知識體系。

實際上,科學革命就是從測量數字開始的:天文學家測量星體的軌跡,地理學家測量地球的大小,物理學家測量大氣壓力和光的速度等等。科學家用測量來搜集數字,再用數學工具對數字加以整理,並發現其中的自然規律。人們相信,沒有測量得來的數字,就不可能客觀認識這個世界,也就不可能推動世界的進步。

19世紀的大物理學家克耳文註5有一句名言:「無法測量,就無法改進。」

進入20世紀,「測量一切」的理念從科學界擴展到了企業界,一個標誌性的事件是:1911年,美國工程師泰勒註6發明了「科學管理」方法。這種管理方法的核心是「工時-動作研究」,也就是:測量工人在生產時的每個動作、每個步驟所用的時間,獎勵效率最高的工人;並且,在這個基礎上不斷優化動作和流程,從而大幅提升生產效率。

二戰後,美國企業界掀起一場數字管理革命。

後來,「科學管理」遭到很多人的批評,原因是這種管理方法太冷酷無情,它把工人變成了機器的延伸,剝奪了工人的工作自主性現在,「科學管理」被認為已經落後過時,主流管理學界提倡更加人性化的管理辦法但要注意,「科學管理」最核心的理念,卻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下來,也就是測量各項工作指標,並根據這些指標來進行獎懲激勵。

你發現沒有,這不就是現在常說的績效考核嗎?

除了泰勒的「科學管理」思想,還有一股力量進一步增強了現代社會的數字崇拜,這就是統計學和會計制度的發展。二戰後,美國企業界掀起了一場「數字管理革命」,也就是從基於管理者個人經驗的主觀決策,轉變為基於數字分析的客觀決策。而這場數字管理革命的源頭,可以追溯到二戰中的美軍。

數碼化管理,成為美軍二戰勝利的關鍵性力量。

在二戰初期,美國陸軍航空隊的管理特別混亂,像飛機數量、飛行員數量、關鍵零組件庫存、汽油庫存等重要數據,全是一筆糊塗賬。有一次,航空隊司令官阿諾德將軍註7,在內部會議上問:「我們航空隊總共有多少人?」結果,人事、作戰、情報和物資部門,說出來的答案全都不一樣。

這種混亂的管理,導致有時候大量飛行員沒有飛機可開,有時候飛行員又嚴重短缺;有時候某個基地的轟炸機因故障停飛,等著換零件,而幾十公里外的另一個基地上,就囤積了大量這種零件,他們卻不知道。最嚴重的時候,高達12%的飛機因為缺零件而停飛。

為了應對這種局面,陸軍航空隊召集了一批精通統計學的年輕軍官,成立了「統計管制處」,專門搜集人員和裝備的資料和數據,並且直接向軍方高層做出決策建議。

他們要求一線部隊每天提交清單,詳細列出所有飛機的數目、部署情形、所在位置、使用狀況等等。每天早上,都有一份最新統計報吿,呈送到亨利·哈雷·阿諾德將軍的桌上,讓他對幾千架飛機、上萬種零件、幾十億加侖汽油,以及所有人員的確切數目和所在地點,一目瞭然。

整個二戰期間,統計管制處的這批年輕軍官,藉助數碼化管理,極大地提高了美軍的後勤效率,節省了數十億美元軍費。在戰爭後期,他們的數碼化分析報吿,還成了戰爭決策的權威依據,可以決定某個機型是保留還是繼續使用,甚至還能改變兵力部署決策。可以說,他們帶來的數碼化管理,成為美軍二戰勝利的關鍵性力量。

藍血十傑使已陷入巨虧的福特起死回生

二戰結束後,這批軍官中最優秀的十個年輕人,集體加盟當時最大的汽車公司──福特汽車。他們很快發現,福特面臨的困境,和陸軍航空隊一開始的情況一模一樣,人力、物料和生產流程的管理極度混亂。

於是,他們把戰爭中的數字管理經驗帶到福特,軍方的「統計管制處」變成了公司的財務部門,通過財務數據來全面評估和監控所有經營活動。在他們的努力下,當時已經陷入巨虧的福特起死回生。

這十個年輕人,就是後來我們熟知的「藍血十傑」。其中成就最高的一位,叫做麥納馬拉註8。他24歲就成為哈佛商學院的教授,精通統計學,是當年「統計管制處」的骨幹成員。後來,麥納馬拉先後成為福特汽車總裁、美國國防部長和世界銀行總裁。

待續


(註1) KPI關鍵績效指標
(英語:Key Performance Indicators,簡稱 KPI),又稱主要績效指標、重要績效指標、績效評核指標等,是指衡量一個管理工作成效最重要的指標,是一項數據化管理的工具,必須是客觀、可衡量的績效指標。這個名詞往往用於財政、一般行政事務的衡量。是將公司、員工、事務在某時期表現量化質化的一種指標。可協助將優化組織表現,並規劃願景。

(註2) OKR目標與關鍵結果法
(英語:Objectives and key results,簡稱OKR),是一套明確和跟蹤目標及其完成情況的管理工具和方法。OKR包含一個目標(一個明確定義的目標)和3至5個關鍵結果(用於跟蹤該目標實現情況的特定措施)。OKR的目標是定義如何通過具體和可衡量的行動來實現目標。關鍵結果的度量單位可以是0–100%,或任何數字單位(例如美元金額、%、項目數等)。 由英特爾公司創始人安迪·葛洛夫(Andy Grove)發明,由約翰·道爾(John Doerr)引入到谷歌使用,1999年OKR在谷歌發揚光大,在FacebookLinkedIn等企業廣泛使用。

(註3) 傑瑞·穆勒:
(Jerry Z. Muller,1954年6月7日-)美國天主教大學歷史學教授,著有《心智與市場》(The Mind and the Market,暫譯)、《資本主義與猶太人》(Capitalism and the Jews,暫譯)等多本著作。文章亦散見於《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泰晤士報文學副刊》、《外交》等報章媒體。目前居住於馬里蘭州。

(註4) 哈拉瑞
(英語:Yuval Noah Harari,1976年2月24日-),又譯為尤瓦爾·諾瓦·赫拉利,以色列歷史學家。他在1976年生於以色列海法,2002年獲牛津大學博士學位,專研中世紀史與軍事史,現任教於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歷史系。

(註5) 克耳文
第一代克耳文男爵威廉·湯姆森(William Thomson, 1st Baron Kelvin,1824年6月26日-1907年12月17日),即克耳文勳爵(Lord Kelvin),在北愛爾蘭出生的英國數學物理學家工程師,也是熱力學溫標(絕對溫標)的發明人,被稱為熱力學之父。他在格拉斯哥大學時與休·布來克本(英語:Hugh Blackburn)進行了密切的合作,研究了電學的數學分析、將第一和第二熱力學定律公式化,和把各門新興物理學科統一成現代形式。他因認識到了溫度的下限(即絕對零度)而廣為人知。為表彰和紀念他對熱力學所作出的貢獻,人們將熱力學溫標的單位定為克耳文

(註6) 泰勒
腓德烈·溫斯洛·泰勒(英語:Frederick Winslow Taylor,1856年3月20日-1915年3月21日),著名美國管理學家及機械工程師,以帶動美國二十世紀初的進步時代而聞名於世。其主要著作《計件工資制度》(1895年)、《車間管理》(1903年)、《科學管理原理》(1911年)同年協助創立「工業管理科學促進會」。為改進工廠管理,對一系列機械工程進行試驗,制定出一種保證最大效率的「時間和動作」標準體系──科學管理(又稱泰勒制)。泰勒一生獲專利權的發明創造有100多項。1906年10月19日獲得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榮譽自然科學博士學位。後來他還成為了達特茅斯學院塔克商學院教授。

(註7) 阿諾德將軍
亨利·哈雷·阿諾德(英語:Henry Harley Arnold,1886年7月25日-1950年1月15日)是一位美國將軍,最高軍階為五星上將。阿諾德是一位航空先驅,在1938至1941年期間曾擔任美國陸軍航空兵團司令,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再任美國陸軍航空隊總司令,並晉升至五星上將,在空軍成為獨立軍種後,阿諾德成為了美軍唯一一位空軍五星上將

(註8) 麥納馬拉
勞勃·史特蘭奇·麥納馬拉(英語:Robert Strange McNamara,1916年6月9日-2009年7月6日),美國商人政治家美國共和黨人,曾任美國國防部長(1961年-1968年,為美國史上任期最久的國防部長)和世界銀行行長(1968年-198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