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標陷阱》3/3

《指標陷阱》指標考核的第二個危害,是它讓容易量化的目標,排擠掉難以量化的目標。而指標考核第三個危害,則是更基本的認知方法上的危害︰它讓抽象的數字凌駕於具體的經驗之上。

☆指標考核的第二個危害,是它讓容易量化的目標,排擠掉難以量化的目標。

任何一個組織都是具有多重目標的。就拿企業為例,管理大師杜拉克註10指出,企業除了要關注盈利目標,還要關注市場地位創新能力客戶關係社會責任等多個維度的目標。這些目標不能夠相互替代,企業必須同時照顧到所有目標

人類有種天然傾向,就是焦點放在最容易量化的目標上。

這就好比飛行員在駕駛時,必須同時關注多個儀錶盤,如高度表、空速表、地平儀等等,才能確保飛行安全。如果只看一個儀錶盤,那是非常危險的。這個道理大家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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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一個問題:在所有這些目標當中,有的是很容易量化的,比如利潤率;有的是很難量化的,比如創新能力。穆勒指出,人類有一種天然傾向,就是把焦點放在最容易量化的目標上,把它作為解決複雜問題的抓手。久而久之,人們就只重視那些可量化的目標,而忽略那些不可量化的目標。

這會造成什麼結果呢?首先,那些容易量化的次要目標,會逐漸排擠掉那些難以量化但非常重要的目標。

以小學教育為例。最容易測量的教育目標,包括提升孩子的閱讀、寫作、計算等能力,這些是可以通過標準化考試來測量的;而很難進行測量的教育目標,包括培養良好的行為習慣、激發孩子對世界的好奇心、培養孩子的創造性思維等等。

就小學階段而言,後面這些目標恐怕是比單純提升孩子的閱讀寫作能力要重要得多的。但是,一旦用標準化考試來考核學校的教學水準,那麼後面這些無法量化的目標,就被忽略和排擠掉了,老師們不會在這上面花心思。

指標考核會讓局部目標排擠掉整體目標

其次,容易量化的目標往往是局部目標,而難以量化的目標往往是整體目標。指標考核會讓局部目標排擠掉整體目標。

比如在企業當中,常常會有這樣的情況:銷售人員抱怨說,法務部門太死板,對銷售合同吹毛求疵,導致他們丟了好幾個大單;而法務人員抱怨說,銷售人員利慾薰心,為了業績什麼條件的合同都敢簽,完全不顧公司會承擔怎樣的風險。他們誰說的對呢?都對。

因為銷售人員是按業績大小來考核,而法務人員是按風險大小來考核,這些都是企業的局部目標,而且都有明確的考核標準。但是前面說了,企業的整體目標,必須兼顧利潤、風險、客戶關係等多個維度,很難有一個確切的考核標準,於是,各個部門的局部目標,就排擠掉了企業的整體目標。其實,任何對個人績效的考核,都可能造成局部目標對整體目標的排擠。

美國公司的短期主義,造成長期發展投資不足。

除此之外,容易量化的目標往往是短期目標,而難以量化的目標往往是長期目標。指標考核會讓短期目標排擠掉長期目標

美國上市公司CEO的薪酬與公司股價掛鈎,而公司股價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公司在未來三個月的盈利能力。在這種激勵制度之下,CEO往往通過削減研發支出和員工培訓費用,來提升短期的財務表現。穆勒指出,如今的美國大公司,對長期發展投資不足的傾向已經十分嚴重,他把這叫做美國公司的「短期主義」。

上面說的是指標考核的第二個危害,它會讓容易量化的目標排擠掉難以量化的目標,具體包括:次要目標排擠主要目標,局部目標排擠整體目標,短期目標排擠長期目標。

認知方法有兩種都很重要,不可偏廢。

☆指標考核還有第三個危害,是更基本的認知方法上的危害,它讓抽象的數字凌駕於具體的經驗之上

前面提到,人類有兩種認知模式,一種是通過故事、個人經驗和直覺來認知,這是傳統社會的主要認知方法;而另一種是通過邏輯、數據、公式來認知,這是現代社會推崇的認知方法。穆勒認為,對於認知世界,這兩種方法都很重要,不可偏廢,就像人必須用兩條腿來走路

有時候,數據分析確實能幫我們看到個人經驗的盲點。

比如《魔球》這本書就講到,長期以來,棒球隊想要挖掘優秀球員,全靠球探的個人直覺;而美國奧克蘭棒球隊另闢蹊徑,採用數據分析方法,根據球員的訓練和比賽數據,把他們的各項能力進行精確量化,並找出那些價值被嚴重低估了的球員,低成本引進。就憑這一招,奧克蘭棒球隊從全美數一數二的窮隊,一舉躋身一流強隊之列。

這個故事充分說明數據分析的重要性。但是,我們很容易走向一個極端,就是認為,只有客觀數據分析才是理性的、精確的、可靠的,而個人經驗和直覺都是非理性的、靠不住的。還記得前面提到的麥納馬拉嗎?他就是這種觀念的典型代表。

財務指標至上的管理方法,嚴重窒息公司的創新和發展。

麥納馬拉的思考模式,簡直跟電腦一模一樣,可以完全將個人偏好放在一邊,只通過數據分析來做決策。他要求對每件事情進行量化,並且數據要非常精確。他在福特建立起龐大的財務部門,公司所有重大決策,比如研發規劃、重大投資、經銷商制度等等,都必須經過嚴格的財務數據分析,財務數據成了公司發展的最高指揮棒。

一開始,這種全新的數碼化管理的確救了福特汽車。但漸漸地,事情走向了它的反面。麥納馬拉看不起福特管理層的那些元老,他們大多沒有受過正規教育,從基層開始幹起,在汽車行業待了一輩子。換句話說,他們是只擁有豐富的個人經驗、而缺乏數據思維的人。

麥納馬拉在公司發起一場靜悄悄的「政變」:他把這些元老們逐漸革職,同時,去哈佛、史丹佛等高校招聘精通數據分析、但對汽車行業一竅不通的MBA畢業生,提拔他們成為管理者。而管理者越是缺乏一手的行業經驗,就會越依賴數據分析。

到1980年代,福特汽車的財務部門,發展成擁有一萬四千名員工的畸形怪物,財務指標至上的管理方法,嚴重窒息了公司的創新和發展,福特再一次陷入危機。為了自救,福特汽車做了兩件事情,一是砍掉一半的財務人員,二是組織公司管理層集體學習一門課程,叫《非理性管理》。

數據很漂亮,美軍卻陷入越戰的泥潭。

而這時,麥納馬拉早已經離開福特。他於1961年辭去福特總裁職位,成為美國國防部長,直接指揮越南戰爭。

當時五角大樓的高階將領們,是依靠軍事專業知識和豐富的實戰經驗來指揮戰鬥,他們相信,很多決定勝負的關鍵因素無法被量化,如士氣、紀律、領導力、團隊凝聚力等等。而麥納馬拉信奉的是,只要是事實,就可以量化,凡是不能量化的事情就不是事實。

他把傳統高階將領放到一邊,雇傭一個兩千多人的幕僚團隊,來做戰爭數據的搜集、整理和分析。每個月,戰爭的進展會用統計數據來衡量,包括前面提到的「敵軍屍體數量」,以及殺敵比率繳獲武器數打通的河道和道路長度完成的後勤設施數量等等。

奇怪的是,儘管數據很漂亮,麥納馬拉通過精確計算,確信越戰可以在1965年底結束;但實際情況是,美軍陷入了越戰的泥潭,戰爭結束遙遙無期。

這是為什麼呢?前線的數據造假只是原因之一。有軍事戰略家指出,更重要的原因在於,越南戰爭不是正面殺敵的陣地戰,而是游擊戰。對於游擊戰的勝負,根本不可能用前面說的那些客觀數字來衡量。因為最終決定游擊戰進程的,是敵方繼續作戰的主觀意志,而這恰恰是無法被量化的。

1968年,麥納馬拉因為指揮越戰不利,第二任國防部長的任期未滿就黯然下課。他留給我們的教訓是,面對複雜系統,比如一個大型企業、一場局部戰爭,抽象的數據分析和指標考核,無法替代一手的個人經驗和直覺判斷,否則會鑄成大錯。

在量化的時代,若「指標固戀」就大有問題。

好,我們再來回顧一下指標考核的三大危害:

  • 第一,它會帶來作弊。
  • 第二,它會扭曲組織目標。
  • 第三,它會帶來認知的盲區,讓抽象的數字凌駕於具體的經驗之上。

進行量化的過程,其實就是對事實進行整理和簡化。但簡化往往會帶來扭曲,那些模稜兩可、意味深長、需要反覆斟酌的地方消失了,只剩下言之鑿鑿的數字,讓我們產生手握真理的幻覺。

最後,穆勒列出了一張核對清單,建議每位管理者在採用指標考核時,先用這張清單來自查一下。僅列舉其中幾條:

  1. 這個指標針對的是真正重要的目標嗎?
  2. 對這個目標,除了指標考核,還有沒有其他資訊作為補充?
  3. 在這個指標之外,組織還有哪些無法被量化的目標?
  4. 人們對這個指標進行作弊的可能性有多大?
  5. 獲取這個指標的成本是多少?……等等。

穆勒相信,在問完這些問題之後,管理者會對何時採用指標考核、要不要進行指標考核,有一個更加審慎的態度。

這本書中提出了一個概念叫「指標固戀」,那意思就是:哪怕有證據表明指標考核的效果不好,但依然堅持用這個數字畫的指標去考核和賞罰。我們生活在量化的時代,運用指標是很自然的,但若「指標固戀」那就大有問題了。

面對指標,咱們還是套用那句話,不要在指標上走得太遠,而忘了為什麼出發

這期的《指標陷阱》就和大家分享到這裡,咱們下期再見。


(註10) 杜拉克
彼得·費迪南·杜拉克(德語:Peter Ferdinand Drucker;1909年11月19日-2005年11月11日)是一位奧地利出生的作家、管理顧問,以及大學教授,他專注於寫作有關管理學範疇的文章,「知識工作者」一詞經由彼得·杜拉克的作品變得廣為人知。他催生了管理這個學門,他同時預測知識經濟時代的到來。他被某些人譽為「現代管理學之父」。